罪龙三太子

SUMMARY：在他身上走过一百九十年春夏秋冬。

夺回孤山已近一年，然而比尔博却发现，即便他们抵足而眠，索林也鲜少把衣服脱光，总在身上挂着一层汗津津的单衣，也不肯当着他的面替换。自从霍比特人注意到这一点，他就愈发好奇，终于有一天，他忍不住发问，索林却回答说：“我身上的伤疤太多，怕会吓到你。”

其实他没说的是，完全暴露让他觉得自己毫无防备、没有安全感，会让他觉得自己……脆弱。

他是王，王不能在任何地方展现脆弱。

图克家的探索精神在此刻勃发，霍比特人从很小起就想着迈出老林子和白兰地河、迈出地图的边界，长大后也愿意哄着矮人国王把衣服脱了，让他看看不露于人前的地方。

于是索林抬手，把脱下的衣服丢在一边，尽可能保持呼吸平稳。

他的身上真的有很多疤，大大小小长短不一、纵横交错，像经纬线交织，像褶皱的山脉与湖泊，像一张凝固了时光与岁月的地图。

于是比尔博用手一点一点指过那些伤疤，像在圣地巡礼。

“这是什么？他指着脖子上的小小凸起。”

“那天在长湖镇军械库被人类划的。”

“这个呢？”右肩上一道明显的箭伤。

“带领族人路过布理的时候，人类说我们狡猾又野蛮，我和他们打了一架。”

比尔博又顺着右臂指向三道浅浅的剑痕，其中一道淡得快看不见。“这个呢？”

“狄丝十岁那年刺的，那时她刚学会拿剑。”

比尔博忍住笑意，“另外两道呢？”

“……菲力和奇力。”

霍比特人又将手按上他的左胸，一道钝器击打的痕迹。

“阿扎努比扎，橡木盾没能挡下的伤。”

“一定很痛吧？”

“……是，不能呼吸了，但没时间犹豫，如果不举起那半截树干，我连感觉痛的机会都没有。”

他的心口上方还有一大一小两个纹章，相似却不相同。

“这是什么？”

索林沉默了一会儿，“我祖父和弟弟的纹章，那场战争后我将他们刻在胸口，提醒自己不要忘记。现在，如果甘道夫说的没错，这里还应该加上我的父亲。”

路过肋骨下方狰狞的粉红色伤痕时，他们心照不宣，谁都没有说话，只有比尔博的手指从其上轻轻划过，带起一阵刺痒。

索林的下腹还横亘着一道巨大的半圆形齿痕，一直蔓延到大腿和膝盖。

“那个禽兽的座狼。”索林略带厌恶地说。

“我知道，我也在那里，谢天谢地甘道夫也在。”

最后比尔博握住索林的双手。他还没有好好观察过这双手，皮肤粗糙、指节粗犷，上面除了白色的硬茧，还有数不清的细小伤口。

“这些是熔炉火星留下的痕迹。”索林回握那双小小的手，“马哈尔给我们的赠礼，我们库玆都民善于创造的光荣纹章。”

比尔博不动声色，“但这些都是你在蓝山时留下的对吗？”

索林沉默。这是一双铁匠的手，而非王族后裔的手。马哈尔赠他们巧艺不假，但倘若他还是孤山的王子，手上绝不会留下这么多伤口。

比尔博也不需要回答，他重新将手放回索林满是伤痕的身上。矮人的背上一定还有更多，但他已经不敢去看，他的心皱褶起来，不是因为伤疤狰狞可怖，而是因为这些印记承载的一切。

他跟着这些痕迹和纹章，他走过大海以东，走过埃利阿多和罗瓦尼安，走过埃瑞博的金殿和蓝山的厅堂，他走过一百九十六年的时光，走过爱与恨、骨与血，走过耻辱与荣耀。他走过索林·橡木盾的大半生。

最后，比尔博用小小的手掌遮住索林的眼睛。

失去控制权的感觉并不好，索林的心跳不由自主加快。看见了这些以后，看见了他曾经的退缩和犹疑，他的霍比特人会不会另有所想。

沉默降临，而他等待着，热力从那双小手上传递过来，一条脆弱却无比鲜活的生命，现在索林知道那具小小的身体能爆发出多大的能量。半晌后他听到衣料轻微摩擦的声音，随后那道先前被忽视的疤上传来柔软的触感。

比尔轻轻吻了那道疤。

他颤抖，本能地想要反抗，但那只小手坚定地蒙住他的眼。于是他卸了力，一直紧绷的肩膀也悄悄瘫软，他放任自己沉沦其中，沉沦于这种他还不适应的温柔，他鲜少得到的关怀。

他从来是王，王的伤疤要被遮掩、被隐藏，而不是被亲吻。

被看护。

“它让我差点失去了你。”比尔博对着那块新生的皮肤轻轻说，气息吞吐，引来索林新的战栗。

“但再也不会了。从前的路，我已经在你身上走过，以后我会在你身边，和你一起走下去。”

霍比特人正对着他呢喃，好像自言自语，又好像信徒虔诚的誓言。或许这誓言会跟着鲜花开进绿衣夫人的牧场、跟着火星飞进祂的伴侣奥力的熔炉，或许跟着风的声音、月的影子，传进塔尼魁提尔的顶峰，传给风王和星后。

索林的双脚迈过中土大地的宽广领地，现在他的身边多了一个小小的身影。

或许有一天，他们还会将共同的足迹迈进阿曼圣土。

或许有一天，矮人国王和霍比特人的故事也会出现在大乐章的一角，传唱在阿尔达的山川与河流间。

收录于索博「未竟之梦」